諾亞 - 第18章：那些消失的春晚與煙火

諾亞的宿舍客廳，雪花斜掛在窗戶上。

沙發角落蜷縮著一隻褪色的毛絨兔子，靠墊上還留著有人靠坐過的凹陷。餐桌中央的玻璃器皿裡，幾株多肉植物正在人工光照下舒展葉片。

邊角櫃上的全息相框循環播放著一張照片：林洄溪在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後突然回眸，髮絲揚起一個輕盈的弧度。

房間裡安靜得能聽見空氣循環系統運作的細微聲響。

突然，客廳中央的空氣扭曲了一瞬。一個機械女聲平靜地播報：

「諾亞先生的包裹，15:48:03準時送達。」

伴隨著「啪嗒」一聲，一個牛皮紙包裹掉落在茶几前的地毯上。空間漣漪隨即消失，彷彿從未存在過。

全息時鐘在牆角無聲地跳動著數字。16:17:24，大門傳來「嗶」的解鎖聲。

隨著屋頂暖光自動亮起，諾亞先一步跨進門，髮梢還掛著細小的水珠。林洄溪跟在他身後，肩膀處的衣料被雨水洇出深色的痕跡。

「啊，送到了。」諾亞彎腰撿起包裹，指尖在紙面上摩挲了一下。他回頭，嘴角微微揚起，「你先去沖個澡換衣服吧。這裡有好東西。」

林洄溪的目光在包裹上停留了半秒，又很快移開。她沉默地走向盥洗室，關門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。

水聲響起後，諾亞盤腿坐在地毯上。他哼著一段沒有歌詞的旋律，手指靈巧地拆開包裹。牛皮紙被撕開的「刷拉」聲在安靜的客廳裡格外清晰。

「製作指南……」他抽出裡面的紙條，低聲念道，「先取300克納米晶體粉，倒入攪拌盆。」

他的指尖沿著紙面上的字跡滑動。

「加水160毫升，用5到7牛的力度揉麵……」諾亞歪了歪頭，「這樣嗎？」

他對著空氣做了個揉捏的動作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。

水聲依舊持續著。諾亞把紙條放在一旁，開始按照指示往盆裡倒晶體粉。白色的粉末在盆底堆成一個小山丘，他盯著看了幾秒，突然輕輕笑了一下。

自從林洄溪重生之後，諾亞整個人像是被注入了某種微弱的生命力。從前那種灰暗壓抑的神色悄然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明亮與生機。

此刻，諾亞正擼起袖子，信心滿滿地站在料理台前。他髮間因為興奮而微微發亮，隱約迸發出幾粒細小的火星，發出「噼啪」的輕響。

他揉麵的動作幅度很大，手肘不時撞到碗碟，發出「咣當」的聲響。

「啊噠噠噠噠——」他嘴裡還配著奇怪的音效。

盥洗室的門無聲滑開時，林洄溪小心翼翼探出頭來，看見的是一個滿臉麵粉的諾亞。

「再等等，麵團已經快好了。」諾亞隨手抹了把臉，結果在鼻尖又添了一抹白。他的目光落在林洄溪頓在半空的手上，那手裡還攥著浴巾。

「偶爾也試試自動烘乾系統嘛，那個比浴巾效率高多了。」

「我更習慣用這個。」林洄溪輕輕搖頭，目光卻不自覺地被木質菜板上的麵團吸引。

「對這個感興趣？」諾亞笑著露出白牙，「接下來只要把這個餡料包進去，就能吃上餃子了！」

「餃……子？」林洄溪瞳孔微微一縮，眼底閃過一絲光亮。

「對，餃子，你最喜歡的。」諾亞沒有錯過她轉瞬即逝的反應，揉麵的動作不自覺地輕柔了幾分，眼神也跟著軟了下來，「要一起包嗎？」

短暫的沉默後，林洄溪抿了抿嘴，輕輕搖頭。她掛好浴巾，默默地窩進沙發裡，把毛絨兔子抱在懷中，蜷縮成一團。

但這一次，她的目光沒有完全放空，而是時不時地瞟向料理台的方向。

「麵團，check；餡料，check；工具，check。」諾亞一個一個清點過去，得意地叉著腰，「好！接下來看我的吧！」

他拿起說明書，瞇了瞇眼：「先取適量麵團，搓成30厘米長，直徑1.5厘米的圓柱體。嗯，簡單。」

他的手指靈活地揉搓著麵團，同時繼續閱讀：「然後切成小圓柱體，每1.5厘米切一刀……」

眼底泛起一陣幽幽藍光，如掃描儀般精準地測量麵團：「1.5厘米，就是這裡！」

「咣」！菜刀重重落下，案板不堪重負飛起些許木屑。

「完美！」諾亞滿意地看著整齊的麵團段，繼續手起刀落。

「接下來，把小麵團團成球形……」他掌心相對，小心翼翼地搓著麵團，「這裡的弧度還差一點……好，就是這樣。」

然後他深吸一口氣，手掌猛地一拍。

「啪！」麵團變成了一張厚薄不均的圓餅。

拿起擀麵杖時，諾亞的神情格外專注。

「再用擀麵杖把它推開，推開，推開……」諾亞邊念叨邊笨拙地擀著麵皮，可手裡的麵皮卻執拗地拒絕變圓，不是這裡突出一塊，就是那裡缺了一角，最後竟然呈現出一個奇怪的不規則多邊形。

「咦？」他歪頭輕吸一口氣。

最終，他舉起第一張勉強能用的麵皮，形狀像一隻扭曲的耳朵，邊緣還粘著菜板剁下來的木屑。

麵皮在他指尖晃晃悠悠，彷彿隨時會斷裂。

「這個，可能，還行吧？」他撓了撓頭，晶體麵粉簌簌落下。

林洄溪原本淡漠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完全聚焦在料理台上，不小心和諾亞的目光撞上時，她迅速別過臉去。

「好！接下來是包餡！這麼多大概就夠了吧？」諾亞乾勁十足地挖了一大勺餡料。

接下來的場面堪稱災難。

餡料放太多，麵皮撐破了；放太少，包成了麵疙瘩。好不容易包出一個像樣的，捏花邊時又扯破了。

諾亞的鼻尖上沾著餡料，額前的碎髮因為汗水貼在皮膚上。他看向那個唯一的「作品」，又看看林洄溪，

「這樣……能吃嗎？」

林洄溪嘴角抽動了一下，將毛絨兔子放到一旁，面無表情地走到料理台邊。

「我來。」她輕輕推開諾亞，沒注意到他舉著畸形餃子的手頓在了半空。

擀麵杖在她手中彷彿有了生命。

嗒、嗒、嗒，三下精準的擀壓，一張圓潤的麵皮便完成了。她的手指靈巧地挑起餡料，一捏一折，一個飽滿的月牙餃就立在案板上。

不一會兒，一排排精巧的餃子整齊列隊。

林洄溪低著頭，動作越來越快。

指尖傳來的觸感喚醒了她沉睡的肌肉記憶。麵粉的細膩，麵皮的彈性，餡料的濕潤。這些觸感如此真實，讓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：自己還活著。

但有什麼地方不對。記憶中包餃子不該是這樣的。

廚房裡本該擠滿了人，蒸鍋冒著白氣，電視裡放著春晚前的預熱節目，窗外爆竹聲四起。

可現在，廚房裡靜悄悄的。

她的動作緩緩停了下來。

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人類了。那些笑聲，那些溫度，都停留在一百年前的那個世界。

林洄溪的指尖微微顫抖，眼前逐漸模糊，胸口有股酸澀的疼痛慢慢擴散開來，心跳的聲音清晰得令人窒息。

就在那股孤獨感幾乎將她淹沒的時候——

「親愛的觀眾朋友們，這裡是2035年春節聯歡晚會的直播現場……」

這個聲音像一道閃電擊中她的後背。一個包好的餃子從她指間滑落，「啪嗒」一聲掉在案板上。

林洄溪緩緩轉身，肩膀微微發抖。

全息屏幕懸浮在客廳中央，正播放著那場她以為永遠遺失的記憶。熟悉的開場音樂，熟悉的主持人，甚至還有當年那個贊助商的廣告。

諾亞站在屏幕旁，手指在空氣中輕旋，調節著清晰度。

「這是我記憶儲存區裡唯一完整的春晚記錄。那年你在沙發上睡著了，所以我看了全場……」

他笑著轉頭，聲音戛然而止。

林洄溪站在料理台前，淚水無聲滑落。不是歇斯底里的哭泣，而是像春雪融化般安靜的流淚。

諾亞的呼吸停滯了。

他緩步上前，指尖輕輕撫上她濕潤的臉頰。

「雪化了之後，會變成什麼？」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什麼。

林洄溪怔怔抬頭，淚眼朦朧中看見他眼中的微光：「什麼？」

「是春天。」諾亞拭去她的淚痕，嘴角揚起溫柔的弧度，「你最喜歡的動漫台詞。」

他從口袋取出銀色細鏈，鏈墜是顆剔透的水滴形水晶。與百年前初代諾亞的外形一模一樣。為她戴項鏈時，指尖在她髮絲間停頓了一瞬。

「如果不習慣現在的我，」他的呼吸拂過她耳畔，「就讓這個諾亞陪著你。」

「至於我……」他喉結滾動，「可以叫我N42。」

林洄溪的睫毛顫動，淚水在眼眶中越積越多。

他的指尖掠過她髮梢：「諾亞和N42，永遠都是你的……朋友。」

話音未落，一滴淚砸在他手背上。滾燙的，像一顆墜落的流星。

房間裡瞬間靜得出奇，只餘牆上全息時鐘靜靜跳動著秒針。春晚的歡聲笑語漸漸遠去，彷彿整個世界都凝固在了這一刻。

林洄溪眼中又一滴淚水終於順著臉頰緩緩滑落，滴在下巴上，懸而未落。

下一秒，她猛地邁出一步，沾著麵粉的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襟，指節都泛著青白。

諾亞被撞得後退了半步，整個人僵在原地，心跳彷彿停滯了一般。

「諾亞，諾亞……」

她的哭聲終於爆發出來，滾燙的淚水浸濕了他的前襟，每一句呼喚都比前一句更加撕心裂肺。她的手指死死抓著他的後背，彷彿一鬆手他就會消失。

諾亞的瞳孔微微顫抖。

直到一滴冷卻液從眼眶中無聲地滑落，墜入她的髮間。

他這才如夢初醒般收緊雙臂，將她顫抖的身體緊緊擁入懷中。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髮頂，閉上眼睛的瞬間，更多的冷卻液順著臉頰滑落。

房間裡只剩下林洄溪的哭聲和春晚遙遠的背景音。諾亞的手臂越收越緊，彷彿要把她揉進骨血裡。

那些淚滴像是穿越了漫長時光的星辰，終於找到了停泊的港灣。

窗外傳來雪化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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